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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祥波│与人一心成大功 ——写在《杜甫研究学刊》创刊四十周年之际
学刊创刊35周年之际，我写过《清关不杂，友朋相乘》叙述作为杜诗研究者所得到的学刊的帮助。时值学刊创刊40周年，再次回顾过去5年中与学刊的进一步学术缘分。
在学术公共事务层面，从2015年开始，学刊编辑部与年轻的杜诗研究学者共同发起的“杜甫读书会”，有条不紊地持续举办。按照约定，每年一度的读书会由学刊编辑部彭燕编辑与编辑部之外的一位学者具体统筹操持。2018年第五次“杜甫读书会”由我和彭燕负责措置，首都师范大学马自力教授十分爽快应允承办。经过简短有效的准备工作之后，4月7日在首师大文学院召开，共有来自中国社科院、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山东大学、西南大学、湖南师范大学、福建师范大学、《杜甫研究学刊》编辑部、中华书局、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等高校、科研机构、出版社的二十多位学者参加。读书会依旧采用成员提交论文、外请专家评审的形式，读书会成员提交论文8篇，葛晓音、谢思炜、刘跃进、诸葛忆兵、杜晓勤、邓小军、刘宁、孙微等专家作了中肯有益的点评。前辈学者充分肯定了会议的学术含量，期待新一代学者能够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开辟新角度，加强学理性，在杜甫研究及唐宋文学研究领域取得新的进展。2019年第六次“杜甫读书会”由西南大学文学院举办，大家得以饱览杜甫居停数年、创作爆发的夔州地貌。我虽因故未能到会，仍通过提交论文间接参与其中，得到刘明华、刘跃进两位先生的评点，收获良多。2020年第七次读书会原拟在湖南师大文学院举办，虽因疫情原因暂缓，但来日可待。在杜甫读书会之外，我还应彭燕编辑的邀请，通过网络在线的方式，参加了母校四川大学文学院同学们自发举办的杜诗读书会，以及《学刊》举办的全国硕博论坛，聆听更年轻一代的同学发言，感觉到杜甫研究生生不息、历久弥新的传承之势。
在个人学术研究层面，我提出杜诗研究应以宋注本为源头的原则，通过《杜诗考释》一书梳理了杜诗宋本、宋注、唐宋杜甫传谱的文献流变之后，进一步致力于对杜诗注释传统进行“知识考古”，重点是恢复宋注集大成的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五十卷本系统并溯清注文来源。具体来说，杜诗宋注本存世者有10种，包括赵次公《杜诗赵次公先后解》、《门类增广十（集）注杜诗》残卷、《门类增广集注杜诗》残卷；托名王十朋《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分门集注杜工部诗》；郭知达《新刊校定集注杜诗》；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黄希、黄鹤《黄氏补千家注纪年杜工部诗史》、《草堂先生杜工部诗集》残卷；署名刘辰翁评点、高崇兰编次《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除了《杜诗赵次公先后解》有林继中辑校本之外，其余9种都未经过整理。现存9种未经整理的杜诗宋注本中，有8种注本目前可知的存世版本的传承线索清楚，整理所用底本、对校本都很明确，整理的难度与工作量都不大，这8种宋注本用影印或普通校点的方式出版，就可以满足阅读、研究的需求。需要进行研究性整理的只有《杜工部草堂诗笺》，此书的整理难点是，一方面在流传过程中出现阙卷拼接，编次淆乱，形成了两种不同系统的版本，而且劣本通行，善本沉寂，善本全帙亦待访补全；另一方面，蔡梦弼撰述时尽数删去注文来源线索，有集注之实而无注家之名。《杜工部草堂诗笺》作为宋注本中晚出的总结性注本，对后世影响很大。从元、明两代最为流行的《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到清代朱鹤龄《杜工部集辑注》等后世重要注本，直接或间接承袭利用的都是《杜工部草堂诗笺》。后世注本都为《草堂诗笺》编次淆乱、注家名阙失两个问题误导，谬误甚多。因此，对《杜工部草堂诗笺》的整理工作，重点针对通行本卷帙拼合造成的编次（系年）淆乱、删去注家名造成注文文献来源线索阙失两大缺陷展开。从篇目编次角度看，《杜工部草堂诗笺》可分为宋本50卷系统与元本40卷加补遗10卷两大系统（黎庶昌翻刻的“古逸丛书”本属于元本系统），元本系统质量低劣而流行于世，宋本系统篇目完善却长期沉寂不闻。近年来“中华再造善本”据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宋刻本影印《杜工部草堂诗笺》（17 册2 函）正属宋本50卷系统。此本最大之遗憾，在于阙卷20、卷21。据我考证，所阙卷20、卷21可用成都杜甫草堂存卷1-22之宋本补配以恢复原貌。2017年暑假，我专程前往草堂博物馆，承学刊编辑部协助，得以目验包含了卷20、卷21的宋本残帙，补全目次并校勘异文。伏案校勘之余，我告诉彭燕编辑这部宋本虽为残帙，但因为包含了20、21两卷孤本，版本意义非常重要，称为“新发现”的镇馆之宝亦不为过。此间场景，至今犹在目前。当时尚不知2018年5月末上海图书馆本部未编古籍书库清点中发现了宋刻本《杜工部草堂诗笺》一册（卷20、卷21），从钤印“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看为清初藏书家季振宜所藏，与“中华再造善本”所据之国家图书馆藏本正是“原配”。如果再作比对不难发现，上海图书馆藏二卷与草堂博物馆所藏宋本属同一版本系统，两本皆为半页十一行，行十九字，小字双行，行二十五字，四周双边，间有左右双边，行款格式及内容一致。换言之，上图本与草堂博物馆本互相辉映、价值并重，可称双璧。如今《杜工部草堂诗笺》整理工作已经完成，约一百二十万字的《新定杜工部草堂诗笺斠证》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国古典文学丛书”即将出版。回顾这一研究工作的点滴，要感谢学刊编辑部协助查阅宋本阙卷的无私帮助。
完成杜集宋注的基本清理工作之后，我的新研究目标是钱谦益《钱注杜诗》。《杜诗考释》《新定杜工部草堂诗笺斠证》的工作，只阐释了“杜诗研究应以宋注本为源头”原则的表面意义：“杜甫研究应以宋代注本为起点”。对《钱注杜诗》的研究将阐释这一原则的隐含意义：为什么“杜甫研究不能以清代注本为起点”？《钱注杜诗》自称以南宋绍兴三年的吴若本为底本，又一向被推崇为杜注史上最具原创性的注本，为仇、浦、杨等清代其他代表性注本遵从，是所谓“集大成”清代杜诗学的源头性经典文本。我已从篇目编次层面证明了钱谦益擅自改动吴若本且刻意隐瞒的事实。近年来钱曾、季振宜刊印《钱注杜诗》依据的稿本在台湾“中研院”傅斯年图书馆被发现，我接下来还将比对刊本与稿本，核实稿本中有无更接近吴若本的可能性，进一步解决《钱注杜诗》与吴若本的关系问题。在注文层面，通过钱谦益《绛云楼书目》的藏书情况记载，并比对宋注与钱注，可知钱注受到文献搜集的限制，对宋注尚未能全面掌握。钱注利用的宋注本有四种：蔡氏《杜工部草堂诗笺》、黄氏《补注杜诗》、托名王十朋《分门集注杜工部诗》以及高崇兰编次、刘辰翁批点《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钱注未能利用的宋注本至少有四种：赵氏《杜诗赵次公先后解》，托名王十朋《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赵氏《门类增广十（集）注杜诗》，徐居仁编次、黄鹤补注《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同时需要注意，这四种钱谦益未曾寓目的宋注本，其中某些内容又为钱谦益利用的四种宋注本引用，也就是说钱谦益间接地看到了某些相关的、但是较原注文更为简略的注文，这一点将在具体论证中作出更详细的分析。就多次阅读比对的情况来看，钱注的主要贡献只是在宋注提供的观点基础上更规范地征引具有代表性的文献形成注文，最明显地表现在地理、史实方面。新的工作将根据宋注对钱注进行“知识考古”，重新判定《钱注杜诗》的价值与地位。这一工作的结果拟为《钱注杜诗疏证》，预计篇幅在100万字左右。可以想见，对《钱注杜诗》的研究仍将借助学刊搭建的交流平台，得到杜甫研究界前辈、同道的指点。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杜诗研究者从起步到发出自己的声音，其间得到砥砺、认可，都立足于学刊这株年轮四十、可堪迁依的参天乔木的扶持。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学刊根柢槃深，枝叶峻茂，往者虽旧，余味日新，故能与众多学者同心成就杜甫研究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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